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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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局裏刑偵隊的同事很快就趕到，雖然暫時只能定性為一般的入室盜竊案件，但因為是鄭枚親自打的電話，被盜的又是前一兇殺案目擊證人唐青的家，所以就連剛剛分開沒多久的於曉樂也跟著來了。
唐青靠在一邊墻上，平靜地看著滿屋進進出出的警察搜查取證，核對物件。他現在這樣傷者加被害人的樣子，兩條胳膊和腰上都包著厚厚的繃帶，身上雖則比之前多披了一件完好的外套，總歸該顯出幾分狼狽的樣子來，可不知為什麽卻給屋裏的其他人造成了冷傲而不可接近的印象，以致於除了鄭枚幾乎沒人敢靠近他半步，更別提錄口供什麽。
鄭枚在人群中指揮若定地布置了一番工作，回過頭又來關照唐青的情緒。
「怎麽樣，身體還支撐得住嗎？」這樣友好的關懷，跟下午在醫院裏的如出一轍，似乎唐青這場傷一受倒將兩人劍拔弩張的關系給扭轉了過來。
「嗯。」
「那想一想，有沒有發現屋裏少了什麽東西？」
唐青將目光定在屋角本該懸掛著八卦鈴的地方，銅質的串鈴不知被什麽人取走，現在屋角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掛鉤，在燈光下顯得很是寂寥。
「……沒有。」
鄭枚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彎腰在滿室狼藉中清出一小塊空地來，拖過把椅子：「你坐下來歇會。」
唐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也彎腰坐下來，鄭枚看他受腰上傷口影響行動不便，甚至伸手過來在他落座的時候穩穩扶了他一把。唐青的眼皮微微擡了一擡，坐好了說聲：「謝謝」。[請勿散播］
鄭枚眼睛望著手下工作，兩手插在口袋裏閑閑問唐青：「唐大哥平時有沒有什麽仇人？」
「有是有，」唐青回答得很快，「做生意的結點小仇在所難免，但鬧到這樣地步不至於。」
「那你覺得跟今天下午的事情有沒有關系？」
這次唐青想了想才回答：「我不知道。」
「鄭隊，」小何忽然跑過來「啪」地敬了個禮，「黃隊來了。」才說完就看到黃覆新揣著個飯盒大踏步地走進來，一路上還跟熟識、不熟識的同事親切打著招呼。這下就連鄭枚都感到驚訝起來，忙不疊地上前迎接。在黃覆新面前，鄭枚總會不自覺地有那麽一、兩分追星中學生粉絲的模樣，擺脫不了見到崇敬偶像的欣喜與激動。
他這樣認真和憧憬的樣子，大概因為與平時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差得太遠，以致於連坐在椅子上的唐青都不由得擡起頭蹙眉仔細研究了一番黃覆新。
「黃隊，你怎麽會過來？」
「在前面白雲社區探望個親戚，出門看到你們隊的車就跟過來看看。」黃覆新晃晃手裏的飯盒，「你是不是還沒吃飯，我這兒有剩的熱魚肚雞絲粥，不介意的話你等會拿回家得了。」
鄭枚顯而易見的高興，「哎」了一聲趕忙畢恭畢敬地接過來，口裏連聲道著謝。唐青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眼睛微微地瞇起來。
像是註意到了唐青的眼神，黃覆新轉過頭來，看了唐青一眼：「這位是……」
「哦，他是澧水街『妖』酒吧的老板唐青，也是這裏的戶主。」
黃覆新了然地「哦」了一聲：「幸會。」沖著唐青伸出手去。
唐青卻不回答也不伸手，只盯著對面的中年男人自上至下地打量。黃覆新伸出去的手在空氣中停留了好一陣子，久到鄭枚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唐青方才歉意地笑笑：「對不住，我的手現在不太方便。」
黃覆新不置可否地笑笑，將手縮回去，也沒什麽尷尬的樣子。
「鄭隊！」小何在廚房那個方向喊，鄭枚歉意地說了聲失陪，便走開去，剩下唐青和黃覆新兩人相對。
「你就是那個唐青？」
唐青微微挑了下眉毛：「什麽意思？」
黃覆新似笑非笑：「二十年前『2.20連環奸殺案』的主角唐青，是你嗎？」
「是又怎樣？」
「別誤會，我沒有惡意。」黃覆新舉起手來，「二十年前那宗案子太轟動，我也曾經留意過，沒想到能在現在這種場合見到你。」他想了想又接著道，「你看起來消沈了很多，不像當年那樣了。」
「人總是會慢慢變成熟的。」
「是嗎？」黃覆新笑道，「怪可惜的。」
唐青愕然地望了對方一眼。
「什麽可惜？」鄭枚走回來，「想不到你們倆還挺投契的。」
「是啊，差不多算是一見如故了。」黃覆新朗笑道，唐青只淡淡回了句。
「是黃警官擡舉我了。」
「鄭隊，時間不早，我就不打擾你了，煲粥留給你，記得找時間把飯盒洗幹凈了再還給我啊，我是最討厭洗鍋碗瓢盆了。」這麽說著，黃覆新便抽身告辭，這樣沒頭沒尾地一通，倒像是真的隨意來看看再閑聊下罷了。
鄭枚送黃覆新出去，唐青則一個人坐在位置上，閉目沈思，試圖將一些事情串聯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傷人虛弱還是什麽，居然破天荒地盹著了，等到再睜開眼的時候，屋裏除了鄭枚已經什麽人都不見了。屋子裏面本來就亂，現在被警方折騰過，更是連落腳的地方都快沒了。
鄭枚正在一旁輕松地往一個小箱子裏折疊整理什麽，唐青看了好一陣子才弄明白鄭枚正在往箱子裏放的都是他的私人衣物以及生活用品。
鄭枚聽到唐青那邊發出的聲音，直起身來，指指箱子：「你看看還有什麽需要的沒有，一次性都帶上。」
「為什麽？」
「你這屋現在沒法住了。」
唐青看了看四周：「整理一下就可以。」
「不是這個問題。」鄭枚說道，「你現在是兇案目擊證人又受了傷，眼下還有人摸到你家裏來東翻西找，你也該明白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事了。」
「所以？」
「剛好我租的房子還有個空房間，從今天開始你就搬到我那裏住吧，在結案之前，我會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唐青望了那張誠懇笑著的臉孔一陣，點了點頭：「也好。」
◇
兩個人到鄭枚租屋的時候已經超過晚上十點，唐青用他在黑夜中也絲毫不受影響的眼睛打量著四周的情況。
鄭枚租住的房子在一處相對較老的社區，房子因為建得早，倒是比他自己住的富麗社區更有人間的煙火氣。樓道的墻壁已經發黃，但是收拾得很幹凈，轉角平臺上安裝著大大的窗戶，從窗外還有偷偷探進來的冬青樹枝，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鳴蟲躲在鋼筋水泥的角落裏發出清脆的鳴叫。
鄭枚開了門，把唐青讓進去，還沒等他跨進門，卻又驀然一聲大喝：「蹲下！」
唐青只感到迎面撲來一陣勁風，在攻擊與躲避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站著沒動，跟著便感覺有什麽東西「砰」地撞上了自己的額頭，掉落到地上發出「嘎達嘎達」的機械聲。唐青低頭看到自己腳邊有個軍綠色的直升機玩具正在虛弱地轉動螺旋槳試圖再飛起來，他皺了一下眉，不動聲色地伸手捂住了額頭。
「對不起對不起。」室內一下子華燈大亮，刺眼的光線使得唐青微微瞇起了眼睛。鄭枚跳過一堆堆東西奔過來，「我忘了自己設定了五號的攻擊模式。」
「五號？」
「就是這個直升機模型，平時買來玩的。」鄭枚將地上的直升機撿起來，在尾翼的地方按了一下，直升機上的螺旋槳便迅速慢下來，乖乖地停止運行，「有沒有弄傷你？讓我看看。」
唐青任鄭枚拿開他的手，檢查他的額角。
「哎，果然是蹭破了點皮，讓你蹲下怎麽不蹲呢！」鄭枚的語氣裏似乎有些懊悔又有些遺憾。
唐青苦笑：「鄭老弟，你看我現在這樣，坐個椅子還要你扶，哪裏反應得過來！」
鄭枚看看他衣服下露出腰間的一點點紗布，像是有些抱歉地笑笑：「是我忘了。哎，對了，大哥，別站在門口了，屋裏坐。」
他說著，伸腿很自然地掃開兩疊高高摞在地上的雜志和錄影帶，為唐青從門口到沙發清出一條路來。扶了唐青在沙發上坐下，又說：「你先坐會，我去把你的行李放好，再給你把碘酒和棉花、紗布找出來。」說完，不等唐青拒絕，便提著口箱子，東跳西跳，跟閃躲陷阱似的一溜煙鉆到一扇門背後去了。
唐青望著鄭枚匪夷所思的行動軌跡呆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想起來打量這間即將成為他居所的屋子。不看還好，一看幾乎要昏過去。
唐青雖然是個妖怪，卻在人間生活了數千年，他有過各種各樣的身分，有的時候是農樵，有的時候是醫師，有的時候是商賈，有的時候是兵將，粗茶淡飯的時候有，錦衣華服的日子也不是沒過過，但還從沒見過有個人的家裏能弄成這樣的！
這個空間初步估計按照本來面目至少有十二、三坪，現在看過去幾乎塞得跟個密密實實的金槍魚罐頭沒兩樣。沙發、桌椅、電視機這些正常家具都有，除此之外也有男生喜歡的模型玩具之類，比如賽車的模型、剛剛嘗過厲害的直升機的模型、坦克的模型、重型機車的模型，甚至看起來還有點童趣的變形金剛模型、鋼彈模型，可是，除了上述這些，居然還有雖然藏在簾子後面卻連半寸簾子都沒拉就這麽光明正大掛了一墻壁的仿真槍枝模型，從小口徑手槍到狙擊槍到輕、重機槍、沖鋒槍一應俱全，還有掛在仿真槍枝隔壁占了半邊墻壁位置的匕首、小刀、砍刀、長劍、斧子模型……
唐青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疼了，不知道是因為剛才被五號狠狠撞了一下還是因為鄭枚獨特的審美情趣。再看地上……唐青只能在剛才鄭枚掃出的那條僅容一人過的道路上看出這間客廳原來是有鋪地磚的，除了這條道以外，這間客廳的地板上全部都被各種物品覆蓋了本來面目。一大摞一大摞的《刑事技術》、《兵器知識》雜志，一大堆一大堆歪歪斜斜疊著的偵緝紀錄片、電視劇、電影碟片，亂七八糟扔著的不知道是幹凈還是不幹凈的衣服褲子外套，貼滿了整間屋子的便條紙，各種筆記甚至是手繪地圖東一張西一張地扔著，桌上有吃剩的面包塑膠袋和免洗豆漿杯，桌底下有燃成了灰的老式蚊香，滾成一堆的幾個大西瓜和……一個籃球、一個足球……好不容易在電視櫃底下的玻璃格子裏看到兩排整理得較為整齊的書籍，全部都是推理小說，從範?達因到阿加莎?克裏斯蒂，從島田莊司到有棲川有棲一應俱全，結果玻璃上面貼了張紙，畫了柄AK47，寫著「槍決」兩個字……[請勿散播］
唐青覺得自己的腦袋疼得更厲害了，琢磨著現在走還來不來得及。結果在這樣惡劣得估計連老鼠都不一定願意生活的環境裏，居然還生活著除了鄭枚這種小強以外的其他生物，當那只黃花花胖嘟嘟的大肥貓從一堆廢報紙堆裏驀然出現，躥跳到沙發上，往唐青邊上一蹲的時候，就算是唐老板這樣堅韌的神經也差點斷了。
不去說螳螂怕不怕貓，至少唐青這樣的修行，幾乎已經沒什麽可怕的，但是貓也好、狗也好，都是充滿了靈性的生物，在這些動物的眼裏，妖力幻化出來的人形往往是沒有用處的，唐青就從身旁這只看起來跟主人一樣懶洋洋的大貓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妖形的清晰倒影，酒紅色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還有一頭如同凝固火焰一般顏色的長發。
望著瞪著自己看的兩只大大的貓眼，唐青就忍不住太陽穴一陣陣抽搐，這樣很麻煩！這樣真的很麻煩！！唐青想，他當然可以壓制自己的妖氣，一般的貓狗看到他也未必能察覺，就算認出他是妖，也會被他的妖氣所懾而不敢叫喚，但是反過來說，如果貓狗之類的小動物看到他就嚇得哆哆嗦嗦的話，以鄭枚那種敏感的性格一定會起疑心，當然鄭枚懷疑不到妖怪上頭去，但卻會更加認定這是他變態殺人犯氣息的外露，如今兩個人的關系才緩和了那麽一點，天知道，到時候鄭枚又會做出什麽來！
唐青這麽想著，正打算著是不是要用妖力來控制這只又黃又肥看起來還笨笨的大貓，卻見那貓忽而站起來，看看他，跟著伸出一只爪子，輕輕搭到唐青的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按了按，又按了按，然後像是很滿意似地嘴裏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躥到唐青的大腿上，把身子一盤，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閉上眼睛，睡了。
唐青聽到自己腦子裏「刺啦刺啦」的聲音，甚至聞到焦臭味，他的忍耐神經至此已經徹底燒斷了。
鄭枚從房間裏又蹦又跳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唐青一臉不耐地坐在客廳裏，難得的心浮氣躁，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結果看到盤在唐青大腿上跟一團毛球似的大黃貓，楞一楞，驀然哭天搶地地叫起來：「龍武大將軍，你可回來啦！！」手上的碘酒和棉花紗布都不要了，往沙發上一扔，就去摟唐青身上那只大貓。
大貓睡得正舒服呢，哪裏想到有人來擾它睡眠，擡眼看到鄭枚那張臉就是一爪子，頓時把鄭枚臉上拉出五條紅印來，嘴裏「呼哧呼哧」地表示不悅。鄭枚被這麽來了一下子，也不覺得尷尬，依然哭哭啼啼地表達深情：「龍武大將軍，你這幾天都跑哪兒去啦，朕雖然值班沒回來，你也不要鬧別扭啊！你知不知道，王嬸說你離家出走的時候，朕有多傷心啊啊啊啊！」
「朕」又哭又鬧，龍武大將軍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尾巴甩甩，繼續盤唐青腿上歇著，還驕傲地舔舔爪子，在唐青大腿上蹭癢……
唐青終於忍無可忍地「霍」地一聲立起身來，大貓從他腿上被抖落下來，事出突然，卻依然以那種肥胖身軀完全無法想象的靈巧在空中翻了個身，穩穩當當地落到地上。
「哎哎，唐大哥你怎麽了？」
唐青深深吸了口氣，心情覆雜：「我去洗澡。」
「哦，浴室在那邊。」鄭枚伸手指指一邊的門，「大哥，你身上的傷口不要沾到水啊，廚房裏有保鮮膜，你最好包一下，啊，對了，要不要我幫忙啊！」
唐青停下腳步，轉回頭問：「你要幫忙？」
鄭枚剛想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珠子轉了轉又嬉笑起來：「不不不，您老玉體金貴，小得哪敢隨便伺候，自便，自便。」
唐青陰森森地笑笑，去廚房找保鮮膜去了。
◇
洗完澡依然被糾纏了半天，鄭枚今天實在是不同尋常的友好與熱情，唱歌聊天說笑話，幾乎要趴在唐青的房間裏蹲點到底，直到唐青不聲不響將被子拉開一半示意「鄭老弟」同床共枕才面露尷尬地打著哈哈，一步一挪往後蹭，一路退到門邊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開門並矮身躥了出去，動作靈敏程度跟解救人質的特警毫無二致。
唐青看他這副摸樣也不知道該笑該哭，扶著額頭搖了搖頭才關了燈在黑暗中靜靜地躺下。
淩晨兩點，唐青睜開眼睛，從床上翻身而起，走到窗前。窗簾外的世界一片黑暗沈寂，唐青朝著空無一人的路燈下看了兩眼，點點頭，跟著毫無聲息地推開窗子，從窗口利落地翻身而出，直下四樓，動作輕盈，落地無聲。
腳才接觸到地面，從最近的路燈下已經有兩條黑影迅速游動起來，如同薄紙片一般浮起了兩個淺薄的人形上半身在地面上。唐青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兩條黑影又匍匐下去，他回頭望了一眼四樓，鄭枚家裏依然一片沈靜，他躍出的窗扇已被無聲關上，就連窗簾都好好落下。唐青在確認沒有異狀後方才動身，三條影子在社區中一閃而過，快得連野貓都來不及發現。
一路奔出去好幾裏地，到了一個廢棄樓盤處，唐青才跟著兩條黑影停下來。如同墨汁滴進了乳液中一樣，兩條黑影這時方從地裏真正浮現出來，在空氣中由淺灰的模糊不清到深黑的清楚分明，唐青身前很快出現了兩個人，兩個全身裹著黑鬥篷並且蒙著面的人。
「唐老板請。」聲音雌雄莫辯，每一個都透著冰冷機械的感覺，仿佛說話的並不是活人。
「馬文才呢？」
「我在這裏。」隨著話音從高處落下了一個人，不偏不倚地立在唐青身側，撓著頭發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唐青看了他兩眼：「你臉上怎麽了？」
「這個？」馬文才暧昧地笑笑，「被我老婆撓的。」
唐青現在已經知道馬文才有個很寵的「老婆」，在一家外資企業工作，是個很有元氣的帥氣青年。只是對於這段人鬼之戀他私心裏其實並不看好，人鬼殊途，他也並不理解馬文才怎麽可以為了這樣一個不能陪他走到最後的人類死心塌地。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想著便想到了鄭枚，唐青自己都未意識到他已然微微蹙起了眉頭。
「怎麽？」
「沒什麽。」唐青淡淡地應道，「昌齡社區的事情怎樣了？」
馬文才揮了一下手，兩條黑影便沒入地面，向兩個方向游走而去，履行守衛的職責。
「你先說，你和鄭警官的同居生活怎麽樣？」
唐青冷冷瞥了他一眼，馬文才舉手投降：「唐老板，有沒有人說過你眼神很犀利，像兩把刀子一樣。」
「好說。」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馬文才雙手插口袋：「我倒真不是要打聽你隱私，我只是好奇，你也知道關於我老婆那位鄭學長在本市有很多傳說。」
唐青想起朱黃和胡麗春曾經對他提過的鄭枚的恐怖，所有盯上他的妖怪統統有去無回，但是到目前為止，他接近過鄭枚幾次，甚至和他發生過打鬥，卻至今沒有發生過任何危險。沒想到的時候並不覺得怎樣，此刻才意識到不對勁。難道真是因為二十年前那件事？唐青思及此，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熱，表情微妙，馬文才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狡詐地揚起了唇角。
「傳說我是聽過，但是目前還沒有任何異狀，畢竟我們才接觸一天而已。」唐青斟酌著，小心回答。
「哦，」馬文才笑笑，「那就好。好不容易找到你這樣厲害的盟友，我可不希望莫名其妙折損了戰鬥力，反正我們暫時也只是要利用他來查一些事情，唐老板就請務必小心些，與之保持適當距離為妙啊！」
唐青望著馬文才那張笑臉，不知怎麽總有種自己被算計了的感覺，卻仍然只能回答：「我自有分寸。」
「那麽來說正事。」馬文才說著，表情從輕松嬉笑驀然就轉為了嚴肅凝重，「這次的事情果然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嚴重！我手下赤、碧兩個丫頭已經被打得魂飛魄散，無處可尋。我用招陰咒、追魂訣也無法在這個世間找到她們兩人的一點蹤跡，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話，我想他至少已經恢覆了七成以上，否則絕不至於那麽厲害！」[請勿散播］
赤、碧兩個鬼靈是馬文才調教出來的手下，依附在兩具女屍身上在S市活動至今已有數十年，此次因為馬文才與唐青對過去死者有了一定的分析結論而被選中擔負引敵上鉤的職責，誰想到這次敵人並不在深夜活動卻在光天化日之下將兩名女鬼拐入了昌齡社區。當時唐青、馬文才兵分兩路，唐青最先找到兩人，但已經遲了一步，在現場等著他的只有兩具失了魂魄的女屍和一名狂暴化的歹徒，令人意外的是，這個一看就只是個普通人的歹徒居然使用著一把祭過符咒的利器，並且符咒之威足以在唐青身上造成傷痕。
「至少我們現在可以確認，兇手的確是與警方有關的人。」唐青回答道，「昨晚我家被人盜了。」
根據對之前死者的分析，唐青和馬文才發現了所有死者的一個最大共通點，這一點警方其實也可以輕易了解，但是他們並不具備這個意識，所以進行調查的時候自然漏了過去——所有死者都是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年輕女子！就連赤、碧兩個鬼靈因為必須長期憑附在屍體身上，挑選的自然也是生前為全陰八字的女屍。
S市人口千萬，能夠在其中快速準確找到全陰八字女子的唯一可能只有一個，對方能夠接駁警方的戶籍網路取得資料。但如果僅止於此，並不能就此斷定對方是警務人員，他（她）也可以是能夠侵入警方網路的駭客，但是恐怕只有警務人員才能獲知唐青今日下午受傷前往醫院，短期內不能回家的訊息，再往前一步，這個人還可能是與鄭枚關系很近的人，所以才能獲得唐青的第一手消息，而這才是唐青今日答應搬去鄭枚家住的最大原因，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圈定一些調查對象。
馬文才對唐青家失盜一事之前並無所知，只收到朱黃口信說唐青搬入鄭枚家中，這個時候難免吃驚。
「小偷是誰，昨天下午持刀那個醜八怪？」
「人溜掉了，但應該不是下午那個。」唐青回答，「我在家中布了後天八卦陣，回家看時陣眼的八卦鈴卻已經被人摘下來扔掉了，對方是個懂行的人。」
唐青覺得這一點都不奇怪，既然對方能夠控制一個兇徒使用祭過符咒的匕首來襲擊他，看破陣眼也不會是什麽大問題。但卻不知道是傷了他以後才想起來趁機入室，還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了刺傷他制造空隙來潛入家中的計策，要知道家中的後天八卦陣有一半依靠他的力量來運轉，一旦他受傷，威力會大減，也更容易被破
唐青覺得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是前者還好，倘或是後者的情形，便代表著對方不僅早就看穿了妖、鬼二道聯手釣魚的舉動，更直截了當地進行了挑釁甚至取得了勝利！
馬文才沈思了一會才問：「唐兄，你家裏藏了什麽？」
「什麽也沒有。」唐青倒沒有說假話，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他的家中並沒有什麽值錢或是重要的東西，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摸到他家行竊，而且根據警方的現場調查結果來看，竊賊除了扔掉八卦鈴、裝模作樣地拿走了幾千現金外什麽也沒動。
對方的目的物到底是什麽？
馬文才似乎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但很克制地並不表現出來：「看來只有繼續兵分兩路了，我會用別的方法試著再追蹤赤、碧兩個丫頭的魂魄，同時註意市裏的情況，警方那邊就全交給你了。」
唐青點點頭：「朱黃和胡麗春已經被我派出去了，我心裏有兩個目標。」
「誰？」
「於曉樂和黃覆新，兩個都是鄭枚的同事，一個是法醫，還有一個是緝毒隊的隊長。」
馬文才吹了聲口哨：「警方果然藏龍臥虎！那麽按照之前約定的，以後我們一周一見，游鬼他們會一直待在今天待的地方，如果有什麽重大發現，可以讓他們直接送信給我。」
「當然。」唐青應諾，心裏也知道馬文才那兩個手下並不僅僅用於送信，恐怕還有些監視他的意味。妖鬼兩道自古不結盟，如今走到一起，防範彼此依然必不可少，他的手下也安插了一些在馬文才那裏做事，彼此心知肚明，這份寬松就是變相允諾互為朋友。
馬文才說完這些又變回那張懶懶散散的臉，嚷嚷著要回家抱老婆睡覺很快消失蹤影。唐青也沒多做停留，回到鄭枚居住的社區，依然從窗口躍入。進去之前也小心翼翼地聽了一會動靜，確定沒有聲息後，才推開窗戶，跳了進去。剛剛將窗閂嚴實，放好窗簾，卻聽得背後忽而有人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唐青鮮少被人嚇到，這一聲卻如同一個炸雷在他耳邊轟鳴，驚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勉強自己轉過身去。黑暗中，他的房間裏立著一個人，是鄭枚。
◇
唐青不認為自己會大意到這種程度，對進入他勢力範圍的人毫無所覺，但鄭枚確實做到了，他不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唐青的屋子裏，並且顯得理所當然。
唐青在黑暗中忍不住屏住了氣，眼前的男人穿著最普通不過的背心短褲，一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蹬著一雙涼拖，但那雙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似乎都透著逼人的威勢，唐青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這人真的是鄭枚嗎？
沒有人開口的房裏氣氛理所當然地僵滯，唐青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將燈打開再說，人類喜歡光明，開了燈似乎便能讓一切都顯得正常些。他的手才放到桌上的臺燈旋鈕上，就聽到黑暗裏鄭枚輕輕笑了一聲：「我們這麽久不見了，你還是這麽冷淡。」
唐青的手登時僵在了空氣中，明明是夏天的夜晚，他卻從頸椎到尾椎骨涼了個透，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遲疑著，這次終於直起身來，認認真真地端詳眼前的男人。相比起鄭枚的職業和地位來，他的長相的確顯得有些不相稱，如果不說話的話，他那雙總是微微吊起的眼和揚起的唇角很容易讓人將他的職業往人畜無害的方向去推測，比如教師，比如作家，但鄭枚終究是多年摸爬滾打在生死線上的人，即使在這樣人畜無害的表面下卻還是免不了隱隱透出一股堅硬冷厲的味道來，可眼前的這個完全不同。
同樣是微微吊起的眼角和上揚著的唇角，那股冷厲的氣質已經被徹底抹幹凈了，從同一副面貌中所流露出來的是近乎令人窒息的風情，連唐青都不得不深呼吸了幾次方才將心神穩過來，這個人，他想起來是誰了，二十年前的那名少年！
鄭枚看著他的臉，笑開來，神情無比愉悅：「看來你想起我了。」
唐青上下打量他：「你到底是誰，鄭枚呢？」
男人的眼睛瞇起來，往前走兩步，近到離唐青只有半臂的距離，微微仰頭：「你在說什麽啊，唐大哥，鄭枚就是我，我就是鄭枚啊。」
唐青側目看著撫到他臉頰上的手掌，嘴角掛著笑，神情卻是冷的：「你住在鄭枚的身體裏，你是……鬼？妖？」是不是後兩者唐青其實猜不出來，無論是二十年前死在他手下又被他吞吃掉了全部魂魄的那個少年還是眼前這一個充滿了誘惑氣息的青年，唐青所能夠感知到的只有對方絕不是個人，卻根本沒辦法去判斷出對方到底是什麽。
這是一個可怕的結論！
強大的妖怪能夠感知到弱小的妖怪，反之則不能，唐青對於這個S市內所有的妖怪精魅皆了如指掌，卻從未感受到鄭枚體內這一個的存在，而令他所不能理解的是，如果鄭枚體內的這一個確實是比他更為強大的存在，為何會在二十年前死在他手裏，並且被他吞吃了全部的三魂七魄？[請勿散播］
『怎樣，很美味吧，我可沒騙你哦。來，一點一點，好好地把我吃幹凈哦！乖孩子……』
唐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回憶裏的少年已經變成了青年，此刻近在咫尺，不知是不是空調打得太低，唐青只感覺到渾身一陣陣的冷意，但他很快意識到，那冷意並不來自外界，而是從接觸他臉頰的那只手掌中傳遞而來，而那只手掌此刻正似乎無限愛憐地來回撫摸著他的臉頰，冰冷的手掌，夾帶著難以辨明的情愫。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皮膚摸起來很舒服？」鄭枚說話的語調是充滿張力的朝氣，這個人卻總是低低地帶著魅惑，完全不一樣的人！
唐青莫名覺得心裏一陣煩躁，煩躁的底下有什麽隱藏著的情緒仿佛就要噴薄而出，但他分辨不出。
「你想要做什麽就直接說吧，不必拐彎抹角。」頓了頓，唐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鄭枚還在不在？」
青年的手停下來，似乎真的有些意外：「你還真掛著他？」
唐青自己也有些愕然，不知道為什麽就出口了這麽一句話，仔細想下來，多半是因為他必須保證鄭枚活著來追查眼下的案情，而這個似乎很沒有人民公仆自覺的刑警中隊長的為人處世又讓他覺得有些意思吧。
「對。」這麽一想，心念便定了下來，「他對我很重要。」
「不是他，是我。」青年忽而收斂起了笑容，嚴肅地道，「鄭枚是我，我就是鄭枚。」就連撫在唐青臉上的手都多用了幾分力氣，深深掐進他的肉裏，刺痛的感覺就此傳來。唐青沒再說話，因為確實不明白，這樣明顯的差異擺在那裏，為什麽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家夥卻還是要堅持自己和鄭枚的同一性。
兩個人僵持了一陣，青年卻像是想通了什麽，又把手上的力度放松了，低聲笑起來。這個人就連笑聲裏都蕩漾著萬種風情，幾乎要讓人的骨頭都酥軟下去，然而他這樣的喜怒無常只讓唐青不敢掉以輕心，他從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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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裏刑偵隊的同事很快就趕到，雖然暫時只能定性為一般的入室盜竊案件，但因為是鄭枚親自打的電話，被盜的又是前一兇殺案目擊證人唐青的家，所以就連剛剛分開沒多久的於曉樂也跟著來了。
唐青靠在一邊墻上，平靜地看著滿屋進進出出的警察搜查取證，核對物件。他現在這樣傷者加被害人的樣子，兩條胳膊和腰上都包著厚厚的繃帶，身上雖則比之前多披了一件完好的外套，總歸該顯出幾分狼狽的樣子來，可不知為什麽卻給屋裏的其他人造成了冷傲而不可接近的印象，以致於除了鄭枚幾乎沒人敢靠近他半步，更別提錄口供什麽。
鄭枚在人群中指揮若定地布置了一番工作，回過頭又來關照唐青的情緒。
「怎麽樣，身體還支撐得住嗎？」這樣友好的關懷，跟下午在醫院裏的如出一轍，似乎唐青這場傷一受倒將兩人劍拔弩張的關系給扭轉了過來。
「嗯。」
「那想一想，有沒有發現屋裏少了什麽東西？」
唐青將目光定在屋角本該懸掛著八卦鈴的地方，銅質的串鈴不知被什麽人取走，現在屋角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掛鉤，在燈光下顯得很是寂寥。
「……沒有。」
鄭枚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彎腰在滿室狼藉中清出一小塊空地來，拖過把椅子：「你坐下來歇會。」
唐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也彎腰坐下來，鄭枚看他受腰上傷口影響行動不便，甚至伸手過來在他落座的時候穩穩扶了他一把。唐青的眼皮微微擡了一擡，坐好了說聲：「謝謝」。[請勿散播］
鄭枚眼睛望著手下工作，兩手插在口袋裏閑閑問唐青：「唐大哥平時有沒有什麽仇人？」
「有是有，」唐青回答得很快，「做生意的結點小仇在所難免，但鬧到這樣地步不至於。」
「那你覺得跟今天下午的事情有沒有關系？」
這次唐青想了想才回答：「我不知道。」
「鄭隊，」小何忽然跑過來「啪」地敬了個禮，「黃隊來了。」才說完就看到黃覆新揣著個飯盒大踏步地走進來，一路上還跟熟識、不熟識的同事親切打著招呼。這下就連鄭枚都感到驚訝起來，忙不疊地上前迎接。在黃覆新面前，鄭枚總會不自覺地有那麽一、兩分追星中學生粉絲的模樣，擺脫不了見到崇敬偶像的欣喜與激動。
他這樣認真和憧憬的樣子，大概因為與平時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差得太遠，以致於連坐在椅子上的唐青都不由得擡起頭蹙眉仔細研究了一番黃覆新。
「黃隊，你怎麽會過來？」
「在前面白雲社區探望個親戚，出門看到你們隊的車就跟過來看看。」黃覆新晃晃手裏的飯盒，「你是不是還沒吃飯，我這兒有剩的熱魚肚雞絲粥，不介意的話你等會拿回家得了。」
鄭枚顯而易見的高興，「哎」了一聲趕忙畢恭畢敬地接過來，口裏連聲道著謝。唐青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眼睛微微地瞇起來。
像是註意到了唐青的眼神，黃覆新轉過頭來，看了唐青一眼：「這位是……」
「哦，他是澧水街『妖』酒吧的老板唐青，也是這裏的戶主。」
黃覆新了然地「哦」了一聲：「幸會。」沖著唐青伸出手去。
唐青卻不回答也不伸手，只盯著對面的中年男人自上至下地打量。黃覆新伸出去的手在空氣中停留了好一陣子，久到鄭枚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唐青方才歉意地笑笑：「對不住，我的手現在不太方便。」
黃覆新不置可否地笑笑，將手縮回去，也沒什麽尷尬的樣子。
「鄭隊！」小何在廚房那個方向喊，鄭枚歉意地說了聲失陪，便走開去，剩下唐青和黃覆新兩人相對。
「你就是那個唐青？」
唐青微微挑了下眉毛：「什麽意思？」
黃覆新似笑非笑：「二十年前『2.20連環奸殺案』的主角唐青，是你嗎？」
「是又怎樣？」
「別誤會，我沒有惡意。」黃覆新舉起手來，「二十年前那宗案子太轟動，我也曾經留意過，沒想到能在現在這種場合見到你。」他想了想又接著道，「你看起來消沈了很多，不像當年那樣了。」
「人總是會慢慢變成熟的。」
「是嗎？」黃覆新笑道，「怪可惜的。」
唐青愕然地望了對方一眼。
「什麽可惜？」鄭枚走回來，「想不到你們倆還挺投契的。」
「是啊，差不多算是一見如故了。」黃覆新朗笑道，唐青只淡淡回了句。
「是黃警官擡舉我了。」
「鄭隊，時間不早，我就不打擾你了，煲粥留給你，記得找時間把飯盒洗幹凈了再還給我啊，我是最討厭洗鍋碗瓢盆了。」這麽說著，黃覆新便抽身告辭，這樣沒頭沒尾地一通，倒像是真的隨意來看看再閑聊下罷了。
鄭枚送黃覆新出去，唐青則一個人坐在位置上，閉目沈思，試圖將一些事情串聯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傷人虛弱還是什麽，居然破天荒地盹著了，等到再睜開眼的時候，屋裏除了鄭枚已經什麽人都不見了。屋子裏面本來就亂，現在被警方折騰過，更是連落腳的地方都快沒了。
鄭枚正在一旁輕松地往一個小箱子裏折疊整理什麽，唐青看了好一陣子才弄明白鄭枚正在往箱子裏放的都是他的私人衣物以及生活用品。
鄭枚聽到唐青那邊發出的聲音，直起身來，指指箱子：「你看看還有什麽需要的沒有，一次性都帶上。」
「為什麽？」
「你這屋現在沒法住了。」
唐青看了看四周：「整理一下就可以。」
「不是這個問題。」鄭枚說道，「你現在是兇案目擊證人又受了傷，眼下還有人摸到你家裏來東翻西找，你也該明白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事了。」
「所以？」
「剛好我租的房子還有個空房間，從今天開始你就搬到我那裏住吧，在結案之前，我會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唐青望了那張誠懇笑著的臉孔一陣，點了點頭：「也好。」
◇
兩個人到鄭枚租屋的時候已經超過晚上十點，唐青用他在黑夜中也絲毫不受影響的眼睛打量著四周的情況。
鄭枚租住的房子在一處相對較老的社區，房子因為建得早，倒是比他自己住的富麗社區更有人間的煙火氣。樓道的墻壁已經發黃，但是收拾得很幹凈，轉角平臺上安裝著大大的窗戶，從窗外還有偷偷探進來的冬青樹枝，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鳴蟲躲在鋼筋水泥的角落裏發出清脆的鳴叫。
鄭枚開了門，把唐青讓進去，還沒等他跨進門，卻又驀然一聲大喝：「蹲下！」
唐青只感到迎面撲來一陣勁風，在攻擊與躲避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站著沒動，跟著便感覺有什麽東西「砰」地撞上了自己的額頭，掉落到地上發出「嘎達嘎達」的機械聲。唐青低頭看到自己腳邊有個軍綠色的直升機玩具正在虛弱地轉動螺旋槳試圖再飛起來，他皺了一下眉，不動聲色地伸手捂住了額頭。
「對不起對不起。」室內一下子華燈大亮，刺眼的光線使得唐青微微瞇起了眼睛。鄭枚跳過一堆堆東西奔過來，「我忘了自己設定了五號的攻擊模式。」
「五號？」
「就是這個直升機模型，平時買來玩的。」鄭枚將地上的直升機撿起來，在尾翼的地方按了一下，直升機上的螺旋槳便迅速慢下來，乖乖地停止運行，「有沒有弄傷你？讓我看看。」
唐青任鄭枚拿開他的手，檢查他的額角。
「哎，果然是蹭破了點皮，讓你蹲下怎麽不蹲呢！」鄭枚的語氣裏似乎有些懊悔又有些遺憾。
唐青苦笑：「鄭老弟，你看我現在這樣，坐個椅子還要你扶，哪裏反應得過來！」
鄭枚看看他衣服下露出腰間的一點點紗布，像是有些抱歉地笑笑：「是我忘了。哎，對了，大哥，別站在門口了，屋裏坐。」
他說著，伸腿很自然地掃開兩疊高高摞在地上的雜志和錄影帶，為唐青從門口到沙發清出一條路來。扶了唐青在沙發上坐下，又說：「你先坐會，我去把你的行李放好，再給你把碘酒和棉花、紗布找出來。」說完，不等唐青拒絕，便提著口箱子，東跳西跳，跟閃躲陷阱似的一溜煙鉆到一扇門背後去了。
唐青望著鄭枚匪夷所思的行動軌跡呆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想起來打量這間即將成為他居所的屋子。不看還好，一看幾乎要昏過去。
唐青雖然是個妖怪，卻在人間生活了數千年，他有過各種各樣的身分，有的時候是農樵，有的時候是醫師，有的時候是商賈，有的時候是兵將，粗茶淡飯的時候有，錦衣華服的日子也不是沒過過，但還從沒見過有個人的家裏能弄成這樣的！
這個空間初步估計按照本來面目至少有十二、三坪，現在看過去幾乎塞得跟個密密實實的金槍魚罐頭沒兩樣。沙發、桌椅、電視機這些正常家具都有，除此之外也有男生喜歡的模型玩具之類，比如賽車的模型、剛剛嘗過厲害的直升機的模型、坦克的模型、重型機車的模型，甚至看起來還有點童趣的變形金剛模型、鋼彈模型，可是，除了上述這些，居然還有雖然藏在簾子後面卻連半寸簾子都沒拉就這麽光明正大掛了一墻壁的仿真槍枝模型，從小口徑手槍到狙擊槍到輕、重機槍、沖鋒槍一應俱全，還有掛在仿真槍枝隔壁占了半邊墻壁位置的匕首、小刀、砍刀、長劍、斧子模型……
唐青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疼了，不知道是因為剛才被五號狠狠撞了一下還是因為鄭枚獨特的審美情趣。再看地上……唐青只能在剛才鄭枚掃出的那條僅容一人過的道路上看出這間客廳原來是有鋪地磚的，除了這條道以外，這間客廳的地板上全部都被各種物品覆蓋了本來面目。一大摞一大摞的《刑事技術》、《兵器知識》雜志，一大堆一大堆歪歪斜斜疊著的偵緝紀錄片、電視劇、電影碟片，亂七八糟扔著的不知道是幹凈還是不幹凈的衣服褲子外套，貼滿了整間屋子的便條紙，各種筆記甚至是手繪地圖東一張西一張地扔著，桌上有吃剩的面包塑膠袋和免洗豆漿杯，桌底下有燃成了灰的老式蚊香，滾成一堆的幾個大西瓜和……一個籃球、一個足球……好不容易在電視櫃底下的玻璃格子裏看到兩排整理得較為整齊的書籍，全部都是推理小說，從範?達因到阿加莎?克裏斯蒂，從島田莊司到有棲川有棲一應俱全，結果玻璃上面貼了張紙，畫了柄AK47，寫著「槍決」兩個字……[請勿散播］
唐青覺得自己的腦袋疼得更厲害了，琢磨著現在走還來不來得及。結果在這樣惡劣得估計連老鼠都不一定願意生活的環境裏，居然還生活著除了鄭枚這種小強以外的其他生物，當那只黃花花胖嘟嘟的大肥貓從一堆廢報紙堆裏驀然出現，躥跳到沙發上，往唐青邊上一蹲的時候，就算是唐老板這樣堅韌的神經也差點斷了。
不去說螳螂怕不怕貓，至少唐青這樣的修行，幾乎已經沒什麽可怕的，但是貓也好、狗也好，都是充滿了靈性的生物，在這些動物的眼裏，妖力幻化出來的人形往往是沒有用處的，唐青就從身旁這只看起來跟主人一樣懶洋洋的大貓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妖形的清晰倒影，酒紅色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還有一頭如同凝固火焰一般顏色的長發。
望著瞪著自己看的兩只大大的貓眼，唐青就忍不住太陽穴一陣陣抽搐，這樣很麻煩！這樣真的很麻煩！！唐青想，他當然可以壓制自己的妖氣，一般的貓狗看到他也未必能察覺，就算認出他是妖，也會被他的妖氣所懾而不敢叫喚，但是反過來說，如果貓狗之類的小動物看到他就嚇得哆哆嗦嗦的話，以鄭枚那種敏感的性格一定會起疑心，當然鄭枚懷疑不到妖怪上頭去，但卻會更加認定這是他變態殺人犯氣息的外露，如今兩個人的關系才緩和了那麽一點，天知道，到時候鄭枚又會做出什麽來！
唐青這麽想著，正打算著是不是要用妖力來控制這只又黃又肥看起來還笨笨的大貓，卻見那貓忽而站起來，看看他，跟著伸出一只爪子，輕輕搭到唐青的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按了按，又按了按，然後像是很滿意似地嘴裏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躥到唐青的大腿上，把身子一盤，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閉上眼睛，睡了。
唐青聽到自己腦子裏「刺啦刺啦」的聲音，甚至聞到焦臭味，他的忍耐神經至此已經徹底燒斷了。
鄭枚從房間裏又蹦又跳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唐青一臉不耐地坐在客廳裏，難得的心浮氣躁，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結果看到盤在唐青大腿上跟一團毛球似的大黃貓，楞一楞，驀然哭天搶地地叫起來：「龍武大將軍，你可回來啦！！」手上的碘酒和棉花紗布都不要了，往沙發上一扔，就去摟唐青身上那只大貓。
大貓睡得正舒服呢，哪裏想到有人來擾它睡眠，擡眼看到鄭枚那張臉就是一爪子，頓時把鄭枚臉上拉出五條紅印來，嘴裏「呼哧呼哧」地表示不悅。鄭枚被這麽來了一下子，也不覺得尷尬，依然哭哭啼啼地表達深情：「龍武大將軍，你這幾天都跑哪兒去啦，朕雖然值班沒回來，你也不要鬧別扭啊！你知不知道，王嬸說你離家出走的時候，朕有多傷心啊啊啊啊！」
「朕」又哭又鬧，龍武大將軍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尾巴甩甩，繼續盤唐青腿上歇著，還驕傲地舔舔爪子，在唐青大腿上蹭癢……
唐青終於忍無可忍地「霍」地一聲立起身來，大貓從他腿上被抖落下來，事出突然，卻依然以那種肥胖身軀完全無法想象的靈巧在空中翻了個身，穩穩當當地落到地上。
「哎哎，唐大哥你怎麽了？」
唐青深深吸了口氣，心情覆雜：「我去洗澡。」
「哦，浴室在那邊。」鄭枚伸手指指一邊的門，「大哥，你身上的傷口不要沾到水啊，廚房裏有保鮮膜，你最好包一下，啊，對了，要不要我幫忙啊！」
唐青停下腳步，轉回頭問：「你要幫忙？」
鄭枚剛想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珠子轉了轉又嬉笑起來：「不不不，您老玉體金貴，小得哪敢隨便伺候，自便，自便。」
唐青陰森森地笑笑，去廚房找保鮮膜去了。
◇
洗完澡依然被糾纏了半天，鄭枚今天實在是不同尋常的友好與熱情，唱歌聊天說笑話，幾乎要趴在唐青的房間裏蹲點到底，直到唐青不聲不響將被子拉開一半示意「鄭老弟」同床共枕才面露尷尬地打著哈哈，一步一挪往後蹭，一路退到門邊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開門並矮身躥了出去，動作靈敏程度跟解救人質的特警毫無二致。
唐青看他這副摸樣也不知道該笑該哭，扶著額頭搖了搖頭才關了燈在黑暗中靜靜地躺下。
淩晨兩點，唐青睜開眼睛，從床上翻身而起，走到窗前。窗簾外的世界一片黑暗沈寂，唐青朝著空無一人的路燈下看了兩眼，點點頭，跟著毫無聲息地推開窗子，從窗口利落地翻身而出，直下四樓，動作輕盈，落地無聲。
腳才接觸到地面，從最近的路燈下已經有兩條黑影迅速游動起來，如同薄紙片一般浮起了兩個淺薄的人形上半身在地面上。唐青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兩條黑影又匍匐下去，他回頭望了一眼四樓，鄭枚家裏依然一片沈靜，他躍出的窗扇已被無聲關上，就連窗簾都好好落下。唐青在確認沒有異狀後方才動身，三條影子在社區中一閃而過，快得連野貓都來不及發現。
一路奔出去好幾裏地，到了一個廢棄樓盤處，唐青才跟著兩條黑影停下來。如同墨汁滴進了乳液中一樣，兩條黑影這時方從地裏真正浮現出來，在空氣中由淺灰的模糊不清到深黑的清楚分明，唐青身前很快出現了兩個人，兩個全身裹著黑鬥篷並且蒙著面的人。
「唐老板請。」聲音雌雄莫辯，每一個都透著冰冷機械的感覺，仿佛說話的並不是活人。
「馬文才呢？」
「我在這裏。」隨著話音從高處落下了一個人，不偏不倚地立在唐青身側，撓著頭發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唐青看了他兩眼：「你臉上怎麽了？」
「這個？」馬文才暧昧地笑笑，「被我老婆撓的。」
唐青現在已經知道馬文才有個很寵的「老婆」，在一家外資企業工作，是個很有元氣的帥氣青年。只是對於這段人鬼之戀他私心裏其實並不看好，人鬼殊途，他也並不理解馬文才怎麽可以為了這樣一個不能陪他走到最後的人類死心塌地。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想著便想到了鄭枚，唐青自己都未意識到他已然微微蹙起了眉頭。
「怎麽？」
「沒什麽。」唐青淡淡地應道，「昌齡社區的事情怎樣了？」
馬文才揮了一下手，兩條黑影便沒入地面，向兩個方向游走而去，履行守衛的職責。
「你先說，你和鄭警官的同居生活怎麽樣？」
唐青冷冷瞥了他一眼，馬文才舉手投降：「唐老板，有沒有人說過你眼神很犀利，像兩把刀子一樣。」
「好說。」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了。」馬文才雙手插口袋：「我倒真不是要打聽你隱私，我只是好奇，你也知道關於我老婆那位鄭學長在本市有很多傳說。」
唐青想起朱黃和胡麗春曾經對他提過的鄭枚的恐怖，所有盯上他的妖怪統統有去無回，但是到目前為止，他接近過鄭枚幾次，甚至和他發生過打鬥，卻至今沒有發生過任何危險。沒想到的時候並不覺得怎樣，此刻才意識到不對勁。難道真是因為二十年前那件事？唐青思及此，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熱，表情微妙，馬文才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狡詐地揚起了唇角。
「傳說我是聽過，但是目前還沒有任何異狀，畢竟我們才接觸一天而已。」唐青斟酌著，小心回答。
「哦，」馬文才笑笑，「那就好。好不容易找到你這樣厲害的盟友，我可不希望莫名其妙折損了戰鬥力，反正我們暫時也只是要利用他來查一些事情，唐老板就請務必小心些，與之保持適當距離為妙啊！」
唐青望著馬文才那張笑臉，不知怎麽總有種自己被算計了的感覺，卻仍然只能回答：「我自有分寸。」
「那麽來說正事。」馬文才說著，表情從輕松嬉笑驀然就轉為了嚴肅凝重，「這次的事情果然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嚴重！我手下赤、碧兩個丫頭已經被打得魂飛魄散，無處可尋。我用招陰咒、追魂訣也無法在這個世間找到她們兩人的一點蹤跡，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話，我想他至少已經恢覆了七成以上，否則絕不至於那麽厲害！」[請勿散播］
赤、碧兩個鬼靈是馬文才調教出來的手下，依附在兩具女屍身上在S市活動至今已有數十年，此次因為馬文才與唐青對過去死者有了一定的分析結論而被選中擔負引敵上鉤的職責，誰想到這次敵人並不在深夜活動卻在光天化日之下將兩名女鬼拐入了昌齡社區。當時唐青、馬文才兵分兩路，唐青最先找到兩人，但已經遲了一步，在現場等著他的只有兩具失了魂魄的女屍和一名狂暴化的歹徒，令人意外的是，這個一看就只是個普通人的歹徒居然使用著一把祭過符咒的利器，並且符咒之威足以在唐青身上造成傷痕。
「至少我們現在可以確認，兇手的確是與警方有關的人。」唐青回答道，「昨晚我家被人盜了。」
根據對之前死者的分析，唐青和馬文才發現了所有死者的一個最大共通點，這一點警方其實也可以輕易了解，但是他們並不具備這個意識，所以進行調查的時候自然漏了過去——所有死者都是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年輕女子！就連赤、碧兩個鬼靈因為必須長期憑附在屍體身上，挑選的自然也是生前為全陰八字的女屍。
S市人口千萬，能夠在其中快速準確找到全陰八字女子的唯一可能只有一個，對方能夠接駁警方的戶籍網路取得資料。但如果僅止於此，並不能就此斷定對方是警務人員，他（她）也可以是能夠侵入警方網路的駭客，但是恐怕只有警務人員才能獲知唐青今日下午受傷前往醫院，短期內不能回家的訊息，再往前一步，這個人還可能是與鄭枚關系很近的人，所以才能獲得唐青的第一手消息，而這才是唐青今日答應搬去鄭枚家住的最大原因，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圈定一些調查對象。
馬文才對唐青家失盜一事之前並無所知，只收到朱黃口信說唐青搬入鄭枚家中，這個時候難免吃驚。
「小偷是誰，昨天下午持刀那個醜八怪？」
「人溜掉了，但應該不是下午那個。」唐青回答，「我在家中布了後天八卦陣，回家看時陣眼的八卦鈴卻已經被人摘下來扔掉了，對方是個懂行的人。」
唐青覺得這一點都不奇怪，既然對方能夠控制一個兇徒使用祭過符咒的匕首來襲擊他，看破陣眼也不會是什麽大問題。但卻不知道是傷了他以後才想起來趁機入室，還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了刺傷他制造空隙來潛入家中的計策，要知道家中的後天八卦陣有一半依靠他的力量來運轉，一旦他受傷，威力會大減，也更容易被破
唐青覺得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是前者還好，倘或是後者的情形，便代表著對方不僅早就看穿了妖、鬼二道聯手釣魚的舉動，更直截了當地進行了挑釁甚至取得了勝利！
馬文才沈思了一會才問：「唐兄，你家裏藏了什麽？」
「什麽也沒有。」唐青倒沒有說假話，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他的家中並沒有什麽值錢或是重要的東西，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摸到他家行竊，而且根據警方的現場調查結果來看，竊賊除了扔掉八卦鈴、裝模作樣地拿走了幾千現金外什麽也沒動。
對方的目的物到底是什麽？
馬文才似乎並不完全相信他的話，但很克制地並不表現出來：「看來只有繼續兵分兩路了，我會用別的方法試著再追蹤赤、碧兩個丫頭的魂魄，同時註意市裏的情況，警方那邊就全交給你了。」
唐青點點頭：「朱黃和胡麗春已經被我派出去了，我心裏有兩個目標。」
「誰？」
「於曉樂和黃覆新，兩個都是鄭枚的同事，一個是法醫，還有一個是緝毒隊的隊長。」
馬文才吹了聲口哨：「警方果然藏龍臥虎！那麽按照之前約定的，以後我們一周一見，游鬼他們會一直待在今天待的地方，如果有什麽重大發現，可以讓他們直接送信給我。」
「當然。」唐青應諾，心裏也知道馬文才那兩個手下並不僅僅用於送信，恐怕還有些監視他的意味。妖鬼兩道自古不結盟，如今走到一起，防範彼此依然必不可少，他的手下也安插了一些在馬文才那裏做事，彼此心知肚明，這份寬松就是變相允諾互為朋友。
馬文才說完這些又變回那張懶懶散散的臉，嚷嚷著要回家抱老婆睡覺很快消失蹤影。唐青也沒多做停留，回到鄭枚居住的社區，依然從窗口躍入。進去之前也小心翼翼地聽了一會動靜，確定沒有聲息後，才推開窗戶，跳了進去。剛剛將窗閂嚴實，放好窗簾，卻聽得背後忽而有人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唐青鮮少被人嚇到，這一聲卻如同一個炸雷在他耳邊轟鳴，驚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勉強自己轉過身去。黑暗中，他的房間裏立著一個人，是鄭枚。
◇
唐青不認為自己會大意到這種程度，對進入他勢力範圍的人毫無所覺，但鄭枚確實做到了，他不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唐青的屋子裏，並且顯得理所當然。
唐青在黑暗中忍不住屏住了氣，眼前的男人穿著最普通不過的背心短褲，一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蹬著一雙涼拖，但那雙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似乎都透著逼人的威勢，唐青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這人真的是鄭枚嗎？
沒有人開口的房裏氣氛理所當然地僵滯，唐青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將燈打開再說，人類喜歡光明，開了燈似乎便能讓一切都顯得正常些。他的手才放到桌上的臺燈旋鈕上，就聽到黑暗裏鄭枚輕輕笑了一聲：「我們這麽久不見了，你還是這麽冷淡。」
唐青的手登時僵在了空氣中，明明是夏天的夜晚，他卻從頸椎到尾椎骨涼了個透，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遲疑著，這次終於直起身來，認認真真地端詳眼前的男人。相比起鄭枚的職業和地位來，他的長相的確顯得有些不相稱，如果不說話的話，他那雙總是微微吊起的眼和揚起的唇角很容易讓人將他的職業往人畜無害的方向去推測，比如教師，比如作家，但鄭枚終究是多年摸爬滾打在生死線上的人，即使在這樣人畜無害的表面下卻還是免不了隱隱透出一股堅硬冷厲的味道來，可眼前的這個完全不同。
同樣是微微吊起的眼角和上揚著的唇角，那股冷厲的氣質已經被徹底抹幹凈了，從同一副面貌中所流露出來的是近乎令人窒息的風情，連唐青都不得不深呼吸了幾次方才將心神穩過來，這個人，他想起來是誰了，二十年前的那名少年！
鄭枚看著他的臉，笑開來，神情無比愉悅：「看來你想起我了。」
唐青上下打量他：「你到底是誰，鄭枚呢？」
男人的眼睛瞇起來，往前走兩步，近到離唐青只有半臂的距離，微微仰頭：「你在說什麽啊，唐大哥，鄭枚就是我，我就是鄭枚啊。」
唐青側目看著撫到他臉頰上的手掌，嘴角掛著笑，神情卻是冷的：「你住在鄭枚的身體裏，你是……鬼？妖？」是不是後兩者唐青其實猜不出來，無論是二十年前死在他手下又被他吞吃掉了全部魂魄的那個少年還是眼前這一個充滿了誘惑氣息的青年，唐青所能夠感知到的只有對方絕不是個人，卻根本沒辦法去判斷出對方到底是什麽。
這是一個可怕的結論！
強大的妖怪能夠感知到弱小的妖怪，反之則不能，唐青對於這個S市內所有的妖怪精魅皆了如指掌，卻從未感受到鄭枚體內這一個的存在，而令他所不能理解的是，如果鄭枚體內的這一個確實是比他更為強大的存在，為何會在二十年前死在他手裏，並且被他吞吃了全部的三魂七魄？[請勿散播］
『怎樣，很美味吧，我可沒騙你哦。來，一點一點，好好地把我吃幹凈哦！乖孩子……』
唐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回憶裏的少年已經變成了青年，此刻近在咫尺，不知是不是空調打得太低，唐青只感覺到渾身一陣陣的冷意，但他很快意識到，那冷意並不來自外界，而是從接觸他臉頰的那只手掌中傳遞而來，而那只手掌此刻正似乎無限愛憐地來回撫摸著他的臉頰，冰冷的手掌，夾帶著難以辨明的情愫。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皮膚摸起來很舒服？」鄭枚說話的語調是充滿張力的朝氣，這個人卻總是低低地帶著魅惑，完全不一樣的人！
唐青莫名覺得心裏一陣煩躁，煩躁的底下有什麽隱藏著的情緒仿佛就要噴薄而出，但他分辨不出。
「你想要做什麽就直接說吧，不必拐彎抹角。」頓了頓，唐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鄭枚還在不在？」
青年的手停下來，似乎真的有些意外：「你還真掛著他？」
唐青自己也有些愕然，不知道為什麽就出口了這麽一句話，仔細想下來，多半是因為他必須保證鄭枚活著來追查眼下的案情，而這個似乎很沒有人民公仆自覺的刑警中隊長的為人處世又讓他覺得有些意思吧。
「對。」這麽一想，心念便定了下來，「他對我很重要。」
「不是他，是我。」青年忽而收斂起了笑容，嚴肅地道，「鄭枚是我，我就是鄭枚。」就連撫在唐青臉上的手都多用了幾分力氣，深深掐進他的肉裏，刺痛的感覺就此傳來。唐青沒再說話，因為確實不明白，這樣明顯的差異擺在那裏，為什麽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家夥卻還是要堅持自己和鄭枚的同一性。
兩個人僵持了一陣，青年卻像是想通了什麽，又把手上的力度放松了，低聲笑起來。這個人就連笑聲裏都蕩漾著萬種風情，幾乎要讓人的骨頭都酥軟下去，然而他這樣的喜怒無常只讓唐青不敢掉以輕心，他從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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